十年前,大二的我拿起了《被討厭的勇氣》。
那時,我是非常社交恐懼的人。
考高中時,我和我的第一志願(政大附中)差了 3 分,只好去讀我不那麼喜歡的高中。
這 3 分影響我很深,出於某種自卑感心理,我選擇不跟班上往來,幾乎不交朋友,每天只在角落一個人讀書。
每天。
當所有人忙著談戀愛、學生會、園遊會、校歌比賽、唱歌、偷看漫畫...我默默當個不跟人說話的書呆子。
我考了很多次第一名,我也考上了台大。但是封閉了自己三年後,我發現自己活在一個盔甲裡,完全不知道怎樣拆下來與世界相處。
我告訴自己,終於考上我的第一志願了,現在我可以開始「玩」了。
於是我去了爵士樂社的迎新。裡面都是酷酷的有錢人家小孩,梳著油頭,襯衫筆挺,一群人坐在社辦外面沙發上,聊著 Duke Ellingotn。
我穿著卡其工作褲(有八個口袋),在門口遠遠看他們,心想這已經是我最能看的穿搭了。半小時後,我離開了社辦。
那是我人生最不快樂的時刻。我 all in 了三年的生命在讀書,換來一個邊緣人大學生活。這簡直是與魔鬼的交易。
就在這個時間點,我遇到了這本書:《被討厭的勇氣》。
這本書有兩個作者。岸見一郎是日本的哲學家、阿德勒心理學家,以寫書諮商為業。
古賀史健則是專業寫手,書中的輕快且具節奏感的對話寫作風格,就出自他的筆下。
這本書是當時最流行的雞湯書。我讀完反應就跟大部分人一樣:「對!我就是沒有『被討厭的勇氣』!那我要勇敢起來做自己!」
然後,兩週後完全忘記這件事,繼續過我閉鎖的青春。
十年後的今天,卡其工作褲不再流行,我也不再是社恐青澀的少年。(是中年)
這週我重新拿起這本書,發現阿德勒心理學的概念一個一個打中我,過去我在思考的事情,都以不同的用語寫在紙上。
我這才發現,也許當年讀完並不是真的「忘了」。
也許我只是用了十年,在體會這本書要傳達的事情。
這篇電子報,我想要跟你分享「從創作者的角度,我體會到了什麼」,以及最重要的,「怎樣獲得被討厭的勇氣」。
(我發誓,跟梁靜茹沒有關係)
這封信我寫了:
目的論:如果想要擁有不同的未來,就不要回應你的過去
課題分離:不要控制他人,不要被他人控制
這兩個概念,如何應用在創作者身上?
被討厭的勇氣到底從哪裡來?智慧、實作、重新回到沙場
開始吧。
目的論:如果想要擁有不同的未來,就不要回應你的過去
阿德勒學派認為,「過去的創傷」不是真實的。
「過去創傷、自我的缺陷、世界的無情」,是我們對自己說故事的材料。
這故事通常結構是:「要不是___,我也可以____ 。」
「要不是我高中太封閉,我現在也可以好好融入班上。」
「要不是我太胖了,我也可以交女朋友。」
「要不是台灣職場這麼差,我也可以找到一個理想的工作。」(這些都是我曾經對自己說過的「故事」)
這是阿德勒「目的論」的本義:我們討厭自己,對自己說這些讓人生無法前進的故事,是有「目的」的。
因為,如果我不斷地告訴自己這些版本的故事,我就可以把自己關在舒適圈裡,讓自己永遠不敢冒險嘗試新的工作、認識新對象、融入新團體。
這樣很安全,當我不踏出去,我就永遠不會被這個社會「討厭」。
你看出來了嗎?這個邏輯是: 「You don't kill me, I kill me.」
討厭自己、讓過去限制自己的「目的」,就是用「自尊、自由和幸福」換取「安全感」,一看就知道是不划算的交易。但是缺乏勇氣的我們,常常認賠這個買賣。
阿德勒認為,要解除這個故事版本,關鍵作法是「接受不完美的自己」,也就是擁有「被討厭的勇氣」。
尤其,這個不完美的自己,正在不斷地「迭代」當中。我們都是一份「永遠的草稿」。
當我們接受這點,他人的否定就只有兩種意義:「雜訊」,或者幫助我們更好的「回饋」。
練習忽略雜訊,虛心接受回饋,這使我們日日進步,變得更強大。
課題分離:不要控制他人,不要被他人控制
課題,就是「自己能完全控制,後果完全由自己承擔的事情」。
阿德勒認為「課題分離」是內心平靜的關鍵。我們必須時常自問「這是誰的課題?」,將自己和他人的課題切開來。
所有人際關係的紛爭,都是因為沒有做好課題分離,發生兩種情況:
自己介入了他人的課題
他人介入了自己的課題
最常見的煩惱,是「試圖介入他人課題」產生的煩惱。
例如,要不要用功讀書,這是小孩的課題。父母代替小孩讀書也沒有用。
但爸媽很常說著「你長大就會懂了」、「我是為你好」逼迫小孩讀書。這樣的結果,時常是把親子關係弄得更緊繃。「是否要唸書」最終必須由小孩自己決定。
諮商也是如此。在阿德勒學派中,「決定怎樣看待這個世界」是個案自己的課題。諮商師能引導協助,但最終,「是否要改變」必須由個案自己決定。
信任也是如此。「是否信任朋友不會背叛我」是我自己的課題;朋友是否照著我的信任行事,這是他的課題。
創作也是如此。「是否產出我最好的內容?」是我自己的課題;這個內容是否有流量,那是受眾集體的課題,跟我無關。
選擇也是如此。「選擇對自己誠實,走一條不受他人期望影響的路」是我們自己的課題;他人要對這個選擇做什麼樣的評論,那是他人的課題。我們無法,也無需干涉他人的評價。
生命也是如此。「是否要專注做好手上每一件事」是我們自己的課題,但實際上是否真的有結果,就是有運氣成分在,那是神和宇宙的課題,不是我們的。
「你們當中,誰能靠憂慮使自己的壽命延長一刻呢?」(馬太 6:27)。選擇干涉神的課題,結果就是徒勞的焦慮。
課題分離,就是這一句話:「我們只能將馬牽到河邊,但馬必須自己決定要不要喝水。」
這匹馬,可以是我們的小孩、個案、朋友、他人的評價、或者我們一生的外在成就。
佛家說的「苦」(dukkha),原意更接近「求而不得」,意思是當我們想要做一件「注定做不到」的事情的時候,痛苦就是必然的。
試圖干涉別人的課題,控制這匹馬,就是試圖成為「我們注定不可能成為的他人」,於是內在痛苦開始。
同樣的,讓他人干涉自己的課題(例如,照著父母或社會期望而活),就是活在受控制的不自由下,也是痛苦。
課題分離,是獲得內心平靜的關鍵。
How many therapist does it take to change a lightbulb?
Only one, but the lightbulb has to want to change.
這兩個概念,如何應用在創作者身上?
你也許看出來了,人生發展跟創作者經營內容非常相似。
「目的論」的覺悟,讓我們可以給自己一個不同版本的故事,接受自己是「永遠的草稿」,不斷迭代、更新,產出更好的內容。
創作者產出的內容,永遠沒有「完美」的一天。
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反而可以讓自己開始勇敢迭代,才真正前進。
「課題分離」則讓我們不試圖控制流量,也不受到社群所控制,專注在最重要的事情上:持續創作自己真心喜愛的內容,誠實地做自己。
做好這兩者,你的創作生活會比較平靜且自由,你比較能「做自己」。(個人生活也是)
要獲得做自己的自由,也意味著你一定會被某些人討厭。(這才是正確指標)
因此,做好這兩個概念的前提是,你必須擁有「被討厭的勇氣」。
被討厭的勇氣到底從哪裡來?
除了梁靜茹以外,我認為「勇氣」來自三個面向。
一、智慧
智慧就是勇氣。
恐懼的本質就是「怕黑」,智慧則像是一盞燈,看清楚黑暗裡有什麼之後,會更勇敢前進。
沒有智慧的勇氣,就是所謂的「匹夫之勇」。
1911 年,有兩位探險家同時瞄準了南極點,想成為第一個插旗的人。
一邊是英國隊伍,由斯科特領軍;另一邊是挪威隊伍,領隊是阿蒙森。兩隊的策略非常不同。
斯科特沒有先研究極地氣候,選擇用小馬拉雪橇(會出汗,必須吃極地裡沒有的糧草)、以及選擇沒有人測試過極端氣候是否可行的引擎(第三天就壞了)。
阿蒙森出發前,刻意跟愛斯基摩人學習如何在雪地生活、如何輕盈移動減少出汗(會結冰),並且選擇用狗拉雪橇(不出汗,物資缺乏的極端情況下可以讓較強壯的狗吃較弱的狗維持生存)。
斯科特只在每一個補給站插旗。
阿蒙森每四分之一英里就插一個旗子,讓他沿路可以修正航道,在暴風雪下不至於迷路。
斯科特只準備了一個判讀方位非常關鍵的「高度計」,當它壞掉時,日誌上顯示「Scott 氣得跳腳」
阿蒙森準備了四個。
結局?阿蒙森隊伍成功把挪威國旗插在南極點,英國隊伍則不幸全數遇難。
兩隊都是前往「無人之境」,完全不知道自己面對怎樣的風險,兩隊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斯科特抱持的是「匹夫之勇」,拼就對了。
阿蒙森則理解下檔風險有多不可預測,因此做好大量儲備。阿蒙森具有「來自智慧的勇氣」。
智慧的來源很老套,就是看書。閱讀產生理解,理解產生智慧,智慧帶來勇氣。
甚至,不會帶來勇氣的智慧,根本就不值得擁有。
這在閱讀時,是個很好的篩選知識標準。
二、實作
「目的論」的覺悟是,我們可以對自己講不同的故事版本,因此推動自己改變。
而最強大的故事版本,就是我們實際做過的成功經驗。
心流科普作家 Steven Kotler 認為,我們在學習新技能時,抱持「成長心態」最好的方法,就是回想自己過去的成功學習經驗。
問自己:「有什麼事情曾經非常困難,但自己仍然靠著堅持成功克服了?」
然後告訴自己:「我已經做過了。我上次會,這次也會。」
這陣子停更,其實我也在憋一個大招:經營英文的 LinkedIn。
我正在學習用英文寫作。
老實說,我很害怕。我沒有英文語感,抓不到讀者的調性,不熟悉的社群平台...
我開始在臉書寫作之前的所有恐懼和不安全感,原封不動地回來了,甚至還翻倍,因為這次是不熟悉的語言。
但當我回想自己剛開始寫作時,怎樣克服靜摩擦力,怎樣面對寫完沒有流量的空虛感,我通常可以跟自己說一聲:
「我已經做過了,我上次會,這次也會。」
然後心境比較穩定一點地開始寫作。
這不容易,但有幫助。
三、重新回到沙場
上週六播客,我和喜劇演員紅拿聊《刻意練習》這本書。我這幾天進一步的體悟是:
從刻意練習的角度來看,世界其實很簡單。
如果你想練習投籃,那站在籃筐面前投球。
如果你想練習「被壓迫時投籃」,那就練習「被壓迫時投籃」。
如果你想練習英文口說,那就直接開始說英文。
如果你想要有自信地跟人聊天,那就練習有自信地跟人聊天。
就這樣。
「為了要做到 A,我必須先有 B, C, D...」這是人腦喜歡說故事的思考偏誤。
「為了要做到 A,所以直接開始練習 A 」,才是真正有效的作法。
同樣的,
如果你想練習勇氣,那就直接開始練習勇氣。
如果你想練習「日更」,那就直接開始練習每天寫作。
如果你想練習讓人生前進,那就直接開始推進人生。
不需要先解開心結,不需要先有寶劍,不需要先獲得認同,不需要先有愛情。
只要把複雜的任務,拆解成基礎單元,然後像是運動員一樣日復一日地訓練。
對於嚴肅的創作者來說,創作就是一種戰鬥。寫作者每日回到鍵盤前,喜劇演員回到舞台,樂手重新拿起樂器...都是重新回到沙場,與心魔與恐懼搏鬥。
這很狼狽。你會搞得滿身是汗,流血,無數擦傷瘀青,甚至無數次地,被壓在地上摩擦吃沙。你得花好多時間療傷。
但是隔天,你重新回到沙場。
外在表現好不好,完全不重要。
重點是你堅持「重新回到沙場」。
這樣做,就是讓你的潛意識知道,你是一個堅韌的人。
多少痛苦與攻擊,都無法真正傷害你,你具有精神抗打能力。
潛意識越是清楚這點,就越不害怕受傷,於是越有勇氣。
明治仁波切說過,理論與實作,兩者就像是一隻鳥的兩個翅膀一樣,必須兩者都有才能飛得起來。
你必須兼具理論與實作,才能真正領悟到一件事。
《被討厭的勇氣》這本書就是如此。阿德勒心理學是「使用的心理學」,書中所有重點都是實作知識。我磕磕碰碰地花了十年,總算用傷口換來這些體悟。
這也許是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局面,如果你沒有實作經驗,可能不容易看懂阿德勒的心理學內涵。
但反過來說,現在看完了理論內涵,即便沒有實作經驗,未來當你磕磕碰碰的時候,這些概念也會時不時跳出來提醒你。
然後有一天,你可能就忽然懂了什麼是「被討厭的勇氣」。
大概這樣,這就是我讀這本書領悟到的事情。
這封信寫得有點長,希望你別太討厭我。
自從上一篇文《我停更了》之後,收到非常多鼓勵的信件,很感謝大家的關心和分享。
停更這一週,對於靜下來思考挺有幫助的。不過,雖說是停更,但其實沒什麼休息到的感覺,反而要一直跟「今天怎麼沒有寫作」的焦慮相處。
寫作的日子腦累,不寫作的日子心累,這真是兩難。好像那種「大便口味的咖哩,咖哩口味的大便」的局面,唉。
所以,很快就會開始更新了,請不用擔心。
快被投票選項笑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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