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科技極速發展，人類的智慧發展速度還是一樣？

󠀠「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踰矩」

孔子寫下這段話的時候是兩千年前，當時人類的平均壽命還不過 40 歲。

󠀠到了今天，這段話雖然不能說完全準確，但大致上仍然成立。我在三十歲之前，真的不太確定自己在幹嘛，直到現在才算是比較有方向一點。

󠀠仔細想想，這段話到今天還是一樣成立，其實是有點奇怪的一件事：

󠀠為什麼科技發展了兩千年，我們在智慧成長速度上，竟然還是跟兩千年前一模一樣？

󠀠至少我們不太能說出：「孔子啊，你也太廢了，我十五歲用個 App 就從心所欲不逾矩啦！」這樣的話。

󠀠就是，你不納悶這件事嗎？人類累積了無數個思想突破，無數個科技爆炸、資訊革命...但人類的智慧成長曲線還是停在兩千多年前，基本上沒有改變？

󠀠怎麼會這樣？

󠀠我的第一個直覺是，也許孔子真正說的不是知識上的智慧，而是內在賀爾蒙導致的情緒穩定度。

󠀠但這也說不通。如果是生物上的賀爾蒙變化，那應該大部分的人在五十歲都知了天命，安穩過生活。真實情況才不是這樣，「五十而中年危機」可能比較真實一點，不然跑車生意從哪裡來。

󠀠又或者，也許是現在的世界太複雜了？

󠀠孔子當年不用思考全球暖化、自由主義資本市場、二代健保、AI 倫理、文化挪用、遠端工作...也許科技極速發展下，每一位個人的能力都比孔子年代更強，但面對的問題也更複雜了，剛好中和掉讓曲線持平？

󠀠但這也說不太通。如果真是這樣，我們應該可以手拿著《論語》，然後說：「哎呀孔子啊，你講的這些問題也太西元前了吧，真是小兒科，我們早就在處理更複雜的問題囉～」。至少我是說不出來。

󠀠繼續思考下去，我似乎只能得出一個很離奇的結論：

󠀠「科技發展，跟人類解決人生問題的智慧成長，兩者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也許科技與經濟發展真正帶來的效應，只是讓「貴族」跟「平民」之間的差異越來越小。

󠀠以前的貴族會穿特殊的衣服，搭馬車或人力車象徵自己跟平民的不同。

󠀠排除掉刻意炫富的階級，現在的有錢人大多是低調的。

同樣穿 Uniqlo 接近、同樣騎 Ubike，同樣手拿 iPhone，唯一的差別只是戶頭數字，以及刷卡的心痛程度而已。

󠀠而《論語》講的哲學問題，過去是講給貴族階級，那些治理平民的「士大夫」思考的。

今天我這個普通人有餘裕寫這篇文，也是科技所賜，讓我不用花大部分時間耕田勞動，可以坐在電腦前面想些奇怪的事情。

󠀠也許科技真正的效應，是讓社會中大部分人一起來到「貴族」的階層，即便是社畜，也有餘裕做些與生產力沒有直接關係的事，例如週五晚上去喜劇俱樂部講笑話。

󠀠不過才兩百年前，工業革命時期的英國工人平均工時一天 16 小時，一週工作六天。「過勞死」這個字一直到 1970 年代的日本才被發明。兩百年間，科技發展至少解放了不少時間，即便我們總是覺得時間不夠用。

󠀠但也只是這樣。

󠀠科技再怎樣進步，資訊差再怎樣被縮減，似乎終究沒有加速人類解決人生問題，成長智慧的能力。

󠀠我猜這是因為，思考人生問題本質上就是困難的，需要靠大腦反覆運算，搞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而思考本質上是大量耗能的反人性活動。人性預設值是用最低能耗的捷徑思考——「反正 A 就是 B 啦，想這麼多幹嘛」——因為這樣就足夠生存繁衍後代了。從能源使用上來看，大腦設計其實挺 ESG 的。

󠀠也因為「科技始終來自人性」，科技的發展從來不是以「增長人類的集體智慧」為目標，而是以「讓人類更接近人性（懶惰）」為目標。

󠀠這是可怕的。當科技越是發展，人性越是被強化，「深刻的思考」這種反人性的活動，會遇上的人性阻力就越強。

󠀠󠀠我好像只能做出一個很跳的結論：也許某種程度上，科技會阻礙人生智慧的成長？

科技當然大幅縮減資訊差，強化了我們取得資訊的能力。我現在能寫這篇文章，直接拜科技所賜。

󠀠但是「取得資訊」跟「智慧」是獨立的兩件事情。

我甚至懷疑「資訊」跟智慧是互相衝突的。《莊子．天道》中，莊子藉由輪扁形容這些資訊：「古人之糟粕已夫！」（人都死了，干你屁事），這世界上有大量的智慧都是操作型知識，你必須做到才是知道，光獲得資訊沒有意義，反而只是雜訊。

󠀠思考到這邊，我必須做出一個很弔詭的結論：

「科技越是發展，人類的智慧成長就越困難——因為你要對抗的人性（懶惰）會被科技強化的更厲害。」

󠀠如何在這個「非常人性」的環境裡，深刻的「反人性地思考」，這個技能也會比以往更加珍貴且稀缺。

（延伸一點：在「寫作＝思考」這個前提下，當所有人都用 AI 寫作時，徒手寫作的技能就更加珍貴且稀缺。）

󠀠󠀠而從這個結論回頭看一開頭孔子那句話，原本的納悶，轉化成一種不可思議：「在科技發展不斷阻礙人類深刻思考的情況下，我們竟然還大致上跟著兩千多年前智慧成長曲線發展，沒有減緩。」

󠀠󠀠也許，我們真正該問的不是「為什麼孔子說的話還成立？」，

󠀠而是——「孔子說的話竟然還成立，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