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生產力》：退後原來是向前

「慢慢來比較快」到底是不是屁話？

過去我讀過很多自我成長的書，幾乎每本都會碰到生產力，書裏內容也都大同小異：

你要慢慢做事情
你要想清楚自己在幹嘛
你要想好自己十年後要去哪裡
你要打坐平靜心靈
你要買我的進階生產力課程...（這個沒有）

基本上，只要講到生產力，每個作家都會馬上變成禪宗師父，要你找回內心的平靜，看清楚目標。

這我可以理解。但是真的在實作的時候，我們都會發現一件事：這真的，很難。

當人生各種雞巴鳥事夾殺，我真的很懷疑有誰做得到「平靜面對一切，慢慢做事」。

一直以來，我心中都在懷疑：「慢慢來，真的比較快嗎？」

今年八、九月我不信邪，開 turbo 連續衝刺兩個月。

報應來了，十月時自爆，迎來嚴重的熱情倦怠，生產力直接歸零。

經過兩週檢討，重新啟動之後，我發現：

慢慢來不一定比較快。但是從我的經驗，我得出一個很弔詭的結論：

「慢慢來」跟「全力衝刺」，兩者前進速度是一樣的。

很反直覺，可是是真的。

所以現在我比較放下以前對速度的執著了。與其把自己搞死，我寧願慢一點做事。

而為了學習「慢慢來」的藝術，這週我讀了《慢生產力》這本書。

我心中在想的問題是：

為什麼我們總是想要瘋狂衝刺？
為什麼慢下來做事情，前進速度跟瘋狂衝刺一樣？
怎樣才能慢下來？

這篇文章，是我整理《慢生產力》書中的精華內容，同時也是整理我目前我對生產力的總體看法。

內容有：

1. 知識工作者是跳著前進，大半時間都蹲著。

2. Hustle 文化真的有毒。

3. 「體感」是騙人的鬼。

4. 慢生產力原則一：「做更少的事」（以及，我的 10% 原則）

5. 慢生產力原則二：「自然步調做事」（以及，每件事都乘以 𝝿）

6. 慢生產力原則三：「執著於品質」（這本書寫最爛的地方）

7. 我慢下來的關鍵：退後原來是向前

1. 知識工作者是跳著前進，大半時間都蹲著。

生產力是工業時代的概念：一小時生產三噸鋼鐵，一畝田出五斗米...數量就是王道。

但在知識時代，重點不是你打了幾萬字，而是你打出了幾萬個「正確的字」。

品質才是決定工作生產力的重點。

問題是：我們很難穩定產出高品質的工作成果，因為知識工作包含很多「試錯」的過程。因為這點，知識工作的進展往往是「跳著前進」的：有九成的時間在蹲著試錯，只有一成的時間爆炸性躍遷。

例如，1905 年被稱為「愛因斯坦奇蹟年」，因為在這一年間他連續發表了六篇論文，範圍涵蓋光電效應、布朗運動、狹義相對論、以及最著名的：「E=mc^2」方程式。

二十世紀整個量子物理學發展，都蓋在這一年愛因斯坦的基礎上。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嗑了什麼神奇蘑菇，而是因為前面已經蹲了好幾年累積工夫，到這一年才「業力引爆」。

這是知識工作的本質：大部分時間你都在蹲，少數的時間是爆炸性的跳躍。

2. Hustle 文化真的有毒

既然大半時間都在蹲著，那一定會引起「我好像工作都沒有進展」的焦慮感。

應對這個焦慮感，崇拜瘋狂工作的 Hustle 文化就同步誕生。我們給自己塞了更多開會，更多任務清單，更多加班，更多訊息，更多報告...跟別人說「我很忙」變成一種榮譽勳章。

但實際上，一昧瘋狂工作，我們很容易進入「盲忙」狀態。

在《最有生產力的一年》這本書中，Chris Bailey 做了一個很驚人的自我實驗：他嘗試了每週瘋狂工作 90 小時，也嘗試了每週刻意只工作 20 小時。

結論？

兩者產出，基本上接近。

瘋狂工作 90 小時，你會浪費精力在失焦跟疲勞；而只工作 20 小時，你必須要花時間想清楚「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兩者一加一減，產出就變得一樣。（跟我的親身經歷一樣）

長期來看，瘋狂 hustle 並沒有做比較多事情，跟你慢慢做事情的產出是一樣的。

但是 hustle 會犧牲你的心理健康、生活、家庭...那些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作為代價。於是你窮到只剩下工作。

你也許聽過「生產力色情」（productivity porn） 這個字——看別人（KOL）很有生產力，很高效率，我們也會很爽，滿足了某種高效率幻想，然後想模仿。

我認為，崇拜瘋狂工作的 hustle 文化也算是一種「生產力自慰」。

因為實際上沒有產出比較多，只是給自己一種「我好認真、好棒棒」的感覺，忙給自己爽的，跟自慰一樣。

人生可貴，遠離 Hustle。

3. 「體感」是最大的騙子

Chris Bailey 在《最有生產力的一年》這本書中下一個重要結論：

「體感覺得自己很有生產力時，往往是瞎忙的時候；

體感覺得自己沒做什麼的時候，往往是最有生產力的時候。」

這是真的。

知識工作（尤其創意工作），真正仰賴的是無意識大腦。

很多創意工作者像是文案傳奇 Joseph Sugarman、馬蓋先影集編劇 Lee Zlotoff 都擅長利用無意識腦的思考能力：先掙扎困難的問題一段時間，然後完全「放空」，去散步、去玩樂高、去開車，甚至去泡澡。

放空結束後回來，往往看起來事情好像什麼都沒做，但問題已經解決了——無意識大腦早就幫你搞定了。當意識停下來的時候，就是神經算力更強的無意識腦接手的時候。

（關於這套方法的延伸閱讀）

這是高手工作者的秘密：最強大的工作效能，是放空。

不要相信體感，有時甚至要把體感當作反指標：如果你覺得你很忙，那你可能忙錯了。刻意保持閒散，有一種「好像今天沒做什麼事」的感覺，無意識腦才有在運轉。

除了放空以外，Cal Newport 在《慢生產力》書中也提出三個提高生產力的慢方法。

4. 慢生產力原則一：「做更少的事」（以及，我的 10% 原則）

去除掉不必要的任務，只做重要的任務。

把「重要且緊急」的任務盡量外包、刪除，然後專注在「重要不緊急」的任務上。

這是大部分生產力書籍都會提到的，但其實很有難度。真正重要的工作，往往是隱晦難以決定的。

在這幾個月，我開發出了一個方法論，來幫助自己辨認出最重要的工作項目：「10% 原則」。

不要管 80/20 法則了，現在我只專注在 10%：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但是真正一定一定要做的那 10% 是什麼？

然後，我就只做那 10%。

「只做 10% 也太少了吧？」

不用擔心這點。如果真的太少了，通常你會很快就做完，這時候再選下一個 10% 就好，滾動式調整。

這招有用。因為在刪減瑣事，辨認精要的過程中，我們真正要對抗的是心中那份焦慮：「我必須要全部都要做，才是負責任...」。

沒有，你不需要。

你只需要做最重要的事，你就會保持前進。

5. 慢生產力原則二：「自然步調做事」（以及，每件事都乘以 𝝿）

「用自然步調做事」是我在《慢生產力》這本書裡學到最大的體悟。

過去我在時間管理上，一直做不到的一件事就是「時間區塊」：把一件工作在指定時間段內做，不管有沒有完成，時間到了就停下來。

每本書都說這個很重要，因為「帕金森定律」：工作會無限量填滿你所指定的時間。如果你允許自己用一整天的時間打 excel 報表，你就會用一整天的時間打報表。因此限定時間區塊會幫助自己專注。

但事實是：創意工作不見得適合用時間區塊。

至少對我不適用。

如果我允許自己用一整天的時間讀一本書，真實的情況是：我會在第二小時開始厭倦這本書，第三小時想燒書。

對於內建「三分鐘熱度」機制的人來說，帕金森定律並不成立。

相對的，在少數時候我讀到超好的書，我會停不下來連續讀五六小時。

這五六小時都是超高效率的進展，大腦正在心流狀態，無限量噴發各種快樂賀爾蒙幫助我學習。我幹嘛限制自己只能高效率兩小時？

基於這點，我不認同「時間區塊」方法。

相對的，我的方法跟 Newport 在書中提出的接近：允許自己用自然的步調去做事。

辨認出最重要的事，然後把時間表抓鬆一點，給自己大量的時間扣打，用自己最自然的步調去做。

如果你需要兩週的時間沉澱，那就用兩週的時間沉澱。如果你想要衝刺十天，那就衝刺十天。

「欸等等，我還要上班欸？怎麼可能沒事休息兩週？」

書中 Newport 有顧到這點，他的回答大概是：「那你就當個兩週的薪水小偷，也算是休息吧。」

但這點很看個人，不是每間公司環境都可以讓你做薪水小偷。

只能說：「用自然步調工作」是一個理想目標。

如果你是自由工作者、一人公司，你比較有機會採用這個策略。

如果你的環境不允許你用自然步調做事，那就盡量接近這個目標。

6. 慢生產力原則三：「執著於品質」（這本書寫最爛的地方）

Newport 認為，要達到慢生產力的關鍵，你必須要「執著於工作的品質」。

這跟前面兩個原則是互相呼應的：「因為做更少的事，用更自然的步調做事，所以你可以把工作品質做得更好，你更應該追求品質」。

但要注意的是：這跟「完美主義」不一樣。

追求品質不是完美主義，而是當「金錢、流量、影響力、名氣」等等誘惑出現的時候，你是否能站得住腳，拒絕這些東西，追求你最核心的技藝。

書中 Newport 舉的例子是民謠歌手 Jewel。她默默無名的時候無家可歸，睡在車上，在 San Diego 灣區一間小咖啡館演唱。

她甚至曾經因為腎臟感染，沒有保險無法看醫生，差點在急診室外面死掉，是路過的醫師看到了，施捨她一包抗生素才活下來。

後來，在咖啡廳看她演出的人越來越多，漸漸地各家唱片公司都來了。其中有間唱片對她開出了一百萬美金的「預付款」，要把她簽下來。

她拒絕了。

一個無家可歸的歌手，竟然拒絕了一百萬美金。

因為她知道，預付一百萬美金，唱片公司必然會想要從她身上「回本」，要她配合市場，寫她不想寫的歌，做她不想做的樣子。

她認為自己的技藝發展，遠比當下的一百萬重要。即便還是睡在車上，她仍然選擇與不付預付款的唱片公司合作——她對唱片公司的成本越低，她就越沒有賣唱片的壓力，她的創作自由度就越大。

現在，她被提名四次葛萊美獎，光是 2024 年唱片就賣超過 3000 萬張。

這是「執著於品質」的原意：不顧一切保護你的技藝，以及發展你的技藝的能力。這跟完美主義一點關係也才有。

林語堂曾說：「我要能做我自己的自由，和敢做我自己的膽量。」

保護好最核心的技藝不斷打磨，才是成為大師的關鍵。

7. 讓我學會慢下來的關鍵：退後原來是向前

一直以來，我都是非常焦躁的人。

我的 20 ～ 30 歲區間，人生歷史大概是「衝刺 -> 自爆 -> 衝刺 -> 自爆 -> 衝刺 -> 自爆」這樣的無限循環。

這次職業倦怠自爆後，我去了歐洲，然後因為一些事情又回到台灣的家，順便整理自己以前的房間。

然後我才發現：我幾乎認不出那個 20 歲的自己了。

那個躁動、不安、迷茫、衝撞的自己。

甚至， 連 30 歲的自己也有些陌生感，那時我還沒開始日更，剛結束上一份工作，正被「人生虛無感」壓在地上磨擦。

回頭一看才發現：過去十年充滿了放棄、內耗、三分鐘熱度和自爆，我竟然還是走了這麼遠。

我當下忽然感到安心。

我身邊很多有智慧的前輩，會教導我要看未來，要長線思考，想想自己十年後的樣子，然後一步一步往那裡走。

這都沒有錯。

但你知道嗎？看過去，反而給了我信心。

因為當你看過去，一切都是紮實的證據：竟然連最不堪混亂的時候，我都還是前進了這麼多。

那麼，我若能穩穩地做好一件事，下一個十年又可以成長到多高？

領悟到這件事的瞬間，我的內心有一種清明感。

生活照樣鳥事夾殺，工作照樣卡關，未來照樣迷茫，但我心中知道：狂風暴雨，都只是遠方一卷雲。

因為，人生過去十年，早已經歷不知好幾十遍狂風暴雨了。

但我們照樣前進。

於是面對當下的混亂，我開始相信：既然過去十年都這樣過了，未來十年我也會繼續前進，不管有多少鳥事與混亂。

於是你可以安心地，慢慢地，去做那件最重要的事。

這是目前，我對於人生的「倒退哲學」。

「手把青秧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身心清淨方為道，退後原來是向前。」

——布袋和尚．〈插秧偈〉

一起加油。